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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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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見林淺是在大學畢業後的第一次聚會上。

我清楚的記得那天是2002年,10月19日。

那一天也是畢業後的第一次聚會,剛剛度過了人生中重要的一個關卡。

我們這一群人,都同樣的在這個大學生越來越泛濫,越來越廉價的時代中輾轉。在數月的投放簡歷與無休止的面試中稍稍的緩了一口氣。

一群人都剛剛踏上工作崗位沒多久,有的剛剛度過試用期,異地求學的終於還是在N城安定了下來。

所以都顯得特別的放得開,大概亦是少不更事的年歲,站在青春的尾巴上囂張跋扈。

十來個人酒足飯飽後轉戰去KTV,其實一起吃飯的時候我就已經被灌了不少的酒水,步行去KTV的路上已經腳步發飄。我們的確是因為心情好,所以熱情高漲。

但我的酒量不算差,不至於醉倒。

半夜從KTV出來,很多人下樓梯的時候已經需要別人的攙扶。那個時候總覺得人生是需要灑脫的,所以顫顫巍巍腳步打顫也不覺得有什麽丟人。年少輕狂,說的大概就是那個無知的年歲。

方恒揮開我的攙扶,準備自己扒著扶手往慢慢往下。

當時我們一群人剛剛走到樓梯口,而林淺已經下樓梯下了一半。我站在二樓看見他,還看見一樓大廳還有幾個正在耐心等著他下來的年輕男女。

我必須得很認真且誠實說,那個時候如此的註意他,只是因為他跟我們不一樣。

他是殘疾人。

他穿的是一件淺灰色的連帽衫,下面是深藍色的牛仔褲。不知是因為褲子太大,還是因為他的腿很細。那條深藍色的褲子穿在他身上看起來顯得特別的寬松。他殘腿的輪廓隨著他下樓梯的擺動,若隱若現。

我能感覺的到我周圍的朋友、包括我自己。我們這些所謂接受過高等教育的人,都是用自己充滿好奇與同情的眼光打量林淺。

這是必然的,因為我們是正常人。我們不是殘疾人,無法切實體會他們的痛苦與避諱。

可是當我瞅見李雪潔很隱蔽的撇了嘴角,突然就對我們這些人赤裸的目光感到厭惡。我發現每一個從林淺身邊經過的人,看他的時候,總是用一種自認為很不經意的眼神瞥了過去。那種虛偽倉促的掩飾,莫名的讓我很惱火,很憤慨。

我竟不自覺的,特別的想要維護他。

他一手拄拐杖,一手抓扶著欄桿。只有左腿小幅度無力的向下邁步子,右腿有些彎曲,幾乎就是擺設拖在身後隨著他的動作晃晃悠悠。完全靠腰部的力量一級一級的慢慢往下挪。

他的這些動作顯得十分的熟練,雖然慢,卻一點不顯狼狽。兩條腿細瘦無力。似乎右腿也比左腿短上一些。隨著他的動作晃晃蕩蕩,無骨一般的感覺。

他的身旁跟著一個高大的男人,提著他的另一根拐杖,像是以防止他有個什麽突然。

我們這群人裏沒怎麽喝酒的,“咚咚咚”快步的往下走,而原本走在林淺身旁的男人很有素質的給正在下樓梯的人讓開了位置。他小心的停在了林淺身後,說“小淺,讓人家先走。”

林淺“嗯”了一聲,撐著拐杖,抓著扶梯就那麽停在離一樓還有七八級臺階的地方。他穩住身子,稍稍的回頭看了一眼我們這群人,他深咖色的眼眸中的目光很淡,卻穿過那麽多的人,穿過喧囂繁雜的笑鬧,淡淡的落在我身上。我亦對上了他的眼眸,他的目光短暫的停留在了我的身上。而後轉過臉去,抓著欄桿站好,留下旁邊的空處讓我們先走。

我在高處看見他抓著欄桿的手,因為使力有些微微的顫抖,看見他柔軟的栗色發絲在橘黃色的燈光照射下泛著光,看見他撐著的金屬拐杖,那麽堅硬,那麽冰冷。

這些我都看在眼裏,心裏甚至有些小小的抽動。就像一雙無形的大手捏住了我的咽喉,讓我感到窒息,甚至能夠清晰的感受得到胸膛心臟的跳動。

我跟在隊伍的最後,我酒量不錯,意識清醒。

就在我快要與林淺並排的時候,走在我前面的琦琦不知與方恒說了什麽,方恒笑著甩了一下胳膊。而琦琦大概是對方恒的甩手毫無防備,她下意識的向樓梯右側林淺的方向躲了一下。

就在我的驚呼還未來得急叫出口的時候,琦琦與林淺先後從樓梯上摔了下去。

跟在林淺身後的男人吃驚的喚了一聲“林淺!”。

在那一刻,在混亂中,我首先記住的就是林淺的名字。原來他叫林淺。

那個高大的男子顯然也對這種突發情況毫無防備,他抓著拐杖蹬蹬兩步跨過僅剩的七八級臺階。

我的酒也因為驚嚇瞬間醒了大半,琦琦懷孕了,這一摔還得了。

我哆嗦著快步下樓,原本停在一樓大廳等林淺的一行人也往林淺摔倒地方走。而我們這一群人原本嬉笑打鬧的都嚇傻了一般杵在琦琦和林淺周圍,不知所措。

兩幫人迅速的就把出事地點圍的嚴嚴實實,我站在林淺和琦琦中間,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是好。

然後琦琦竟然自己很沒所謂的爬起來,掀了袖子看了看胳膊上的擦傷,扭了扭手腕腳腕說。“就是屁股有點疼~”伸手摸了一把自己的腦門,“嗯,還起了個包。”

方恒有些微醉,大巴著舌頭,一臉的不可置信,“琦琦,你別開玩笑,不要嚇我。肚子疼不疼?”

“說了沒事啦,叫你鬧!”琦琦也很擔心的往林淺那邊看,擔心林淺摔出個什麽好歹。

畢竟的確是因為她撞上林淺支撐用的拐杖,才會導致兩人都摔跤。而且自己撞的又是個殘疾人。

另一邊,林淺狼狽的趴在地上,原本摔在一邊的拐杖也被那個高大的男人撿了起來,一並抓在自己的手裏。

他努力的用自己胳膊撐起身子想要坐起來,可能他的胳膊摔傷了,有些護疼。根本就使不上勁,他還趴在原地。兩條腿更是姿勢怪異的絞在一起,一看就殘疾的相當嚴重,完全就如同擺設。

“小淺,有沒有哪裏特別的疼?”

那個高大的男人一時竟不敢亂動林淺,只是滿臉焦急的詢問。林淺手肘撐著上半身,別過頭看他,“手疼。哥,我起不來了。拉我一把。”

我看見林淺嘩啦啦直流的鼻血,只感覺到觸目驚心。

“梅梅,趕緊的把後備箱裏的輪椅拿來。”說著,被林淺喚哥的那個男人還算鎮定,架著林淺的腋窩一把把林淺提溜起來。林淺根本就站不住,兩條腿軟軟的不著力的支棱著。

一幫人,亂作一團。“燁子,找點紙頭給小淺擦鼻血啊。”“要不要去醫院?”“給他媽曉得了還得了。”“這麽不小心。”“到底要不要緊啊!”

結果林淺還是被人扶著坐在地上,他平靜的用右手扯了他哥的襯衫就往自己的臉上招呼,他隨意的摸了兩把流出來的鼻血。“沒事,沒事。別緊張啊大家。”他甩了甩自己的左手,微微的抿了一下自己的嘴唇,眉頭微微的糾結。我想他是有些吃痛的。

琦琦蹲在林淺旁邊,滿臉的愧疚。“對不起,真是不好意思。要不去醫院吧。”

林燁扶著林淺的腦袋迫使他頭向後仰。“真沒事,我沙鼻子容易流血。你也去醫院看看吧。”說著,伸著修長白皙的手指,指了指琦琦微微隆起的肚子。

“搞什麽啊,下樓不會看著點啊。撞成這樣~”一旁比我們稍大些年紀的女人半蹲著心疼的用面巾紙給坐在地上的林淺擦鼻血,一邊滿嘴抱怨的數落琦琦的魯莽。

林淺接過林蜜手裏的紙巾,說“好賴,姐。別說了。”

“什麽別說了,走路都不看的啊。”她的氣惱連並著感染了我們這邊李雪潔。

李雪潔本來就是火爆脾氣,開口就說。“什麽不看路啊,怎麽說話呢!自己殘疾就別出來好伐?!這是個孕婦!肚子裏的孩子有個三長兩短的。你們賠的起嘛?!”

“你怎麽說話呢!會不會說人話啊!撞了人還有理了啊!”

“神經病啊!本來就是突發事件,有什麽好深究的啊。”

“你有種再說一遍!”

“殘疾人了不起啊,殘疾就別出來麻煩人!”

“滾你媽的,你……”

扶著林淺的林燁阻止這兩人繼續爭吵,開口道,“好了!林蜜!一人少說一句。”

林蜜那一句爆發似地潑罵被林燁的怒斥打斷。

這個護犢的姐姐並不知道,在這種眾人圍觀的時刻。她的維護,在自己弟弟的心裏留下的竟然是難以磨滅的傷痛。

我立在一旁只感覺李雪潔的言語或許真的很傷人,林淺坐在地上,除了開頭阻止林蜜。他一言不發,仿若沒有聽見這些爭吵。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只覺得他淡漠的眼神裏透露出的是無限的悲哀。

林淺的鼻血總算是止住了,這場打破了原本歡騰之夜的鬧劇。竟以我陪同林淺、林燁去醫院檢查而收場。

我們那幫人,喝醉的打車回家,剩下清醒的陪同琦琦去醫院檢查。

林淺滿臉血汙的被林燁抱上輪椅。

林燁抱著他的時候,隔著質地厚實的牛仔褲,我依然看見他細瘦雙腿的輪廓,莫名的覺得揪心。

我那個時並不知道這個被喚作林淺的男人,這個摔倒了連自己爬起來的能力都沒有的男人,這個瞇著眼睛安慰身邊的人說“沒事,沒事”的男人。會成為影響我這短暫一生的人,他就像一根魚刺紮在我咽喉上,不算致命,卻時常疼痛。如鯁在喉,任我耗盡一輩子的力氣都沒能甩脫掉。

我時常感嘆這個世界上的緣分,唏噓人與人之間的相聚分離。

我就是在這種混論不堪的場面中遇見了林淺,遇見了這個我人生裏最最特別的人。

在後來的日子裏,我回憶起來。才發現,原來我們第一次見面,就註定了會有人受到傷害。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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